阡陌愈耕：阿杨的“田埂重生记”

一、困境中的迷途者

清晨的阳光投进厨房时，王哥正在灶间煮猪食。屋檐下，妻子阿杨坐在小板凳上，慢慢地剥着玉米。这是她从重庆三峡民康医院出院后的第四个月。

今年43岁的阿杨，家住重庆市忠县的一个小山村，患有癫痫所致精神障碍，最严重时会突然摔倒，嘴角泛着白沫，清醒后却记不起发生过什么，只是变得越来越沉默。疾病让这个曾经能在家里扛起半边天的女人，成了需要时刻看护的“病人”。在医院治疗期间，她整天闷在病房里，拒绝与人交流，有时候连吃饭都需要喂，丈夫王哥既要照顾她，又要打理家里的田地，日子一眼望到了尽头，看不到任何希望。

“她年轻的时候是干活的能手，种地、喂猪、洗衣、做饭，手脚麻利得很。”王哥的声音里带着愁绪。自从妻子发病后，像是变了个人，经常发呆，也很少出门，家里地里都帮不上忙。有一次王哥去地里摘菜，千叮万嘱让她看好灶里的火，结果她发着呆，柴火掉出灶膛，幸好王哥及时归家才避免了一场火灾。医生说药物能控制病情，但长期和社会隔离，逃避社交只会让她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。

重庆三峡民康医院农疗基地的康复师小李在基地第一次见到阿杨时，她目光无神地靠在病床上，对来人不管不问。康复师友好地打招呼，送给她一盆刚发芽的豌豆苗。小李把豌豆苗放在窗台上，“您以前种过豌豆吧？这东西好活，就像人，给点阳光就往上蹿。”阿杨的目光在嫩绿的芽尖上停留了片刻，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。

二、泥土里的觉醒者

（一）农疗基地唤醒记忆

刚到农疗基地的时候，阿杨显得非常不合群。在上农技培训课时，技术员讲着给大家讲西红柿、辣椒等应季蔬菜种植技巧，她只顾盯着自己的地面发呆。直到技术员拿起一颗饱满的种子告诉大家：“这颗小小的种子埋进土里，要等待两三个月才能结果，就像人养病，急不能急。”她的内心仿佛被轻轻触动，泛起一丝波澜。

播种期间，康复师小李没让她立刻下地，而是先教她育苗。“将种子放置在育苗盘里，给它们喷喷水。”小李示范着。阿杨的手指轻轻摩挲着，小小的种子蹭得她手心发痒。第一天她学会了用育苗盘给种子做“温室”；三天后，她的辣椒种子破壳了，钻出一点绿；一周后，她和其他康复者一起将发芽的种子一一播种到地里。有次康复师夸她“育苗非常成功，出芽率很高”，她突然提起嘴角笑了，像被阳光照亮的露珠。

在种植小组中，阿杨被安排给菜苗浇水，起初她总掌握不好水量，不是浇得太少，就是把泥土冲得满地都是。康复师小李找来一个带刻度的壶：“这壶水刚好浇一行，就像吃药，不多不少才管用。”她把水壶紧紧握在怀里，每天天微亮，不等太阳出来就去菜地，一行又一行，一趟又一趟。有天午后，她发现自己照料的那畦菜暴晒后一点没枯萎，比别人的长得精神，高兴得到处和人分享她的发现，这是她生病后第一次有了成功和收获的体验。

（二）回归社区渐入佳境

从农疗基地回家后，渝康家园的社工接过了康复师手中的接力棒，将康复服务延伸到阿杨的家门口，帮助她继续在自然环境中进行身心康复。从打理院角的小菜园开始，社工协助她种下辣椒、茄子和豆角，引导她亲近自然。她每天清晨都会去菜园转一圈，拔草时小心翼翼，像在呵护易碎的珍宝。王哥发现，自从她开始适度劳动和运动后，她发作癫痫的次数明显减少，发作后也能较快平静下来，这可能与运动带来的积极影响有关。

为了让阿杨亲近朋友，社工还组织了“田间茶话会”，邀请村里几位有种植经验的妇女一起交流农业种植话题。起初阿杨只是听，直到有位阿姨说“茄子要掐尖才能结果多”，她突然插了句“我以前也是这么做的”。王哥告诉社工，那天她回家后，主动说了茶话会的事，足足讲了十多分钟。

亲近生活的转变，始于第一次售卖蔬菜。渝康家园帮她联系了镇上的农贸市场，给她的辣椒、茄子等蔬菜选择了一个显眼的摊位。第一次去赶集时，她安静地坐在王哥和社工身边，看着两人和来往的顾客一起吆喝、叫卖。当赶集结束后，盘点买菜收入一沓零碎钞票时，她突然抬头说道：“下次我们可以多带一点。”现在，她成了农贸市场的“常客”，每月能有几百元收入，生活也有了底气。

三、康复中的“新处方”

忠县作为典型的“大农村”“大山区”“大库区”区域，具备开展“大农疗”服务的基础优势。社区康复团队鼓励阿杨坚持参加农业生产劳动，同时进行身心疗愈，助力职业康复。

（一）精准施策，助力康复

社区康复团队为阿杨量身定制了“医院－基地－社区”的三阶康复路径。经过医院阶段性治疗，在农疗基地阶段，康复师以“适应性劳动”为主，通过育苗、播种、择菜等轻体力活动，唤醒阿杨的劳动记忆；聚焦“技能重建”，引导阿杨从播种到采收全程参与，搭配小组分享增强社交信心。回归社区后，转入“自主经营”，通过打理家庭菜园、参与农产品售卖，实现从“康复者”到“生产者”的转变。

针对她癫痫发作的特点，社工特意调整了劳动强度：发作频率高时，建议她做分拣、打包等轻活；状态稳定时，适当增加田间劳作时间。都会同时教会她做两分钟的“呼吸操”，提醒她每次劳动前记得做，让身心获得调适，尽量到达正常状态。

（二）多方联动，构建支持

社工积极链接资源，为阿杨构建起“医院－渝康家园－家庭－社会”的四维支持网。协调医院定期上门随访，根据她的状态调整用药；除特别提醒她的丈夫王哥外，广泛发动村里的党员志愿者和邻里，关注她的癫痫发作，在她发作时帮忙照看菜园；联系爱心企业认购她的农产品；指导王哥学习“积极沟通法”，用“今天的茄子开花了”替代“你今天心情好吗”，让家庭照料更有温度。

为了提升阿杨的价值感，渝康家园联合农疗基地组织了“田间开放日”，邀请社区志愿者来基地参观。有志愿者拿着刚摘的番茄说：“太能干了，这个番茄比超市卖的好吃。”那天她加了几个参观者的联系方式，有人还建议她可以再养一些土鸡。她高兴地对丈夫王哥说：“回家我们试试吧，如果真的有人愿意要，你就不用这么累了。”

（三）文化赋能，滋养精神

农疗不仅是身体的康复，更是心灵的重生。康复团队收集了阿杨参加农业劳动时的照片，做成“成长相册”，记录农产品的生长，也记录阿杨的进步。社工鼓励她在分享会上向其他同伴分享自己的经验，当台下响起掌声时，她的笑容如阳光般灿烂。

四、田园上的新希望

（一）蜕变

如今的阿杨，不仅能独立完成从播种到售卖的全流程农事，还成了渝康家园“农疗课堂”的兼职志愿者，教其他康复者如何辨认蔬菜病虫害。她的话渐渐多了，会主动跟邻居讨论“旱、雨季节怎么保护蔬菜”，从“病人”变为“能手”。

（二）新生

靠着种植和养殖，家里的存折上，数字一点点增长。“以前觉得日子没盼头，现在她每天都在想下一轮种什么。”王哥笑着说，“她现在比我还勤快。”在收割稻子的那段日子，阿杨每天都会早早地叫醒他，催促“早点把稻子收回来，不然下雨湿了会发霉的”。那一刻，王哥觉得，那个曾经的妻子，真的回来了，从“负担”变成“同行”。

（三）回响

阿杨的故事像一粒种子，在镇里生根发芽。越来越多的精康对象愿意向社工诉说自己的苦恼，接受社区康复服务；也有越来越多的居民愿意从“旁观者”变成“热心人”。有人友好地和阿杨一起聊天玩笑，有人教她嫁接果树，有人帮着采摘收割……阿杨又重新找回了社交的自信和生活的希望，从“边缘”逐渐“融入”。

五、阡陌愈耕—农疗绘就新图景

阿杨是忠县“阡陌愈耕园”农疗品牌实践的一个缩影。忠县渝康家园紧扣乡村振兴战略，将精康服务与农村实际深度融合，利用本地农业优势，通过“五开心”基地疗愈强化康复基础，通过“三亲近”绿色农疗模式，为社区回归铺设“最后一公里”桥梁，既呼应了“健康中国”的国家战略，又为精康群体社会融入提供了“接地气”的解决方案。

社工视土地为“天然疗愈场所”，将劳动转化为“康复良方”，借由收获的成果重塑个体的“自我价值感”，将精康服务从“医院围墙内”延伸到“田间地头间”；通过“政府主导+社工统筹+社会参与”的机制，整合医疗、农业等多方资源，构建起可持续的康复生态；将个人康复与家庭增收、乡村发展相结合，实现了“治疗－就业－融入”的闭环。

从阿杨身上，我们看到了精康群体蕴藏的巨大潜能。他们不是社会的“包袱”，而是待发掘的“宝藏”，只要给予合适的土壤和阳光，就能像田埂上的庄稼一样，坚韧生长，绽放光彩。忠县的“大农疗”实践证明，精康融合之路，不仅在医院的诊室里，更在广袤的田野上——那里有泥土的芬芳，有收获的喜悦，更有重生的希望。（重庆慈众社会工作服务中心 姚清洁 高秋菊）